迟钝

 
   
    约莫38年前的初秋。我随梅生、阿坤和宝兴驾驶生产队里唯一的一条五吨木船去上海装运生活垃圾(那可是当时主要的并且免费的有机肥料)。
    那个年月,船用机械动力还是可望而不可及的梦想。因此,行船动力除了顺风时的风帆,再就只有撑篙、摇橹或上岸背纤了。
    强劲的西风把帆肚吹得鼓鼓的,空载的轻舟恰似神助向东疾驶好不惬意。除了造饭果腹,只需一人掌舵就能把握行程。于是,用扑克牌抽签,抽中者先去掌舵,另外空闲的也不闲着,三人进入船舱玩“争上游”,累计输满三盘者“奖励”去换岗掌舵。
不知不觉进入上海地界临近黄渡了。
    “阿坤输满三盘了,赶紧去掌舵吧!”船舱里欢呼起来。
    “我好象只有两盘啊?”阿坤争辩。
    “就是三盘就是三盘,你中头彩了,不许赖!”原先掌舵的梅生已经跳进船舱。
    “老大,快推艄快推艄!要撞船了!”迎面一艘背纤驶来的重载正稳稳当当地走在上风水道,梅生的擅离职守使船舵发生左偏,我们的船头因此而戗水突入上风航道。
    对方的警告就是命令,举目之间两艘对行的船只已在咫尺。正在洗牌的我来不及放下“五十四号文件”,一个鱼跃上了后艄,左右开弓,一手推艄、一手落下船帆,黑红梅方…一二三四五…JQK…飞向空中、洒落水面。梅生和阿坤一人一篙,一个打横、一个顶撑,企图纠偏、止步。
    意外还是发生了!已经滑落的船帆被风吹着,两根帆带正好挂在对方隆起的后舱的铁制框架上。由于双方及时果断的推艄、横撑,两船擦肩而过没有直接碰撞。但是那两根挂住的帆带又使本来已经脱离干系的双方,再次牵扯不清。对方的三位纤夫在我落帆的时候也松了纤绳。但是,两艘逆向的船只在惯性的作用下,仍然一起较劲,对那挂住的帆带玩开了拔河游戏。挂住的帆带越拉越紧,以至于我们的桅杆开始微微地弯曲。说时迟那时快,宝兴手持菜刀一个箭步窜到对方船上,啪啪啪一阵乱砍,菜刀顿时成了锯子,帆带愣是没断。轻载哪里是重载的对手啊,我们的船很快就停止前进了,然而桅杆的反弹又使我们的船尾反向朝着对方的铁屁股狠狠地撞去。我们的船橹在扬帆航行时是收上船艄的,但由于船艄太短,船橹仍然在船艄外边戳出了三分之一的长度。砰!砰!两声撞击之后,一场事故以我们的船橹断成三截而告终。
    好在黄渡就有水上派出所,水警在一番盘上演示推断后,最后裁决:本次事故,双方同责,全部经济损失是一支船橹的修复费用30元,双方各承担15元。对方一次性付清15元后,由我方自行去黄渡船厂修复船橹。
    到了黄渡船厂天已大黑了,船厂的同志说:“修理费30元没错,可修理工期是72小时。”我们说:“72小时我们等不起,我们最多能等24小时,否则,事先联系好的上海垃圾就会被别人‘过期不候’了!”“24小时提货可以的,只是你们还得付5元钱加班费!”对方既爽快又公事公办没有商量余地。我们没辙,又交了5元。
    那一个黑夜一个白天我们是怎样的心情,实在难以形容了。因为这总共20元的损失是需要我们四个人平均分摊的。请不要以为每人5元毛毛雨。那个时节,我辛辛苦苦干一年,总共挣了3000多工分,年底结帐时,扣除我已经分得的口粮,实际到手的人民币也只有50元。就说我们随船带着的准备到上海装垃圾用的手推车吧,车厢是队里木匠挣工分打的,车轴、车轮还是全村每人捐2角钱集资买的呢。
    第二天摸黑的时候,我们拿到了修好的船橹。没得说,立马赶路吧。还是顺风扯帆,梅生自感事故由他而起“罪孽深重”,不声不响就去操舵。宝兴说:“梅生你先辛苦着,我们会轮班替换的。”然后,我和阿坤、宝兴都进舱休息了。
    “不好了!桅杆要撞到桥洞了!”不知道是谁的一声轻叫,惊醒了船舱里的睡梦。从舱缝中可以清楚地看见,我们的桅杆前方是一座石拱桥的桥洞,而我们的桅杆可比桥洞要高出老大一截呢,真要是撞了桥洞,后果实在不堪设想。
    当我与船舱内的伙伴一起窜上尾艄的时候,眼前的景象又让我们惊呆了:梅生双目闭合睡着了,但他仍旧手持舵杆、犹如塑像一般;我们的船只搁浅在茂密的水葫芦上、犹如软着陆一般;我们距离黄渡船厂不出3里路、犹如神游了一个晚上……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2007年10月27日